韩国历史上曾经两次雕刻过大藏经,都是政府行为。第一次雕刻完成于公元1087年,当时高丽王朝为了抵御契丹人的入侵,请求佛力加持,发心雕刻了这部大藏经。这部藏经后来毁于1232年的蒙古军入侵。四年后,也就是1236年,高宗王为了抵御日本人从海上入侵,又发心重新雕刻大藏经,至1251年才告完成,历时16年之久。现在我们所见到的高丽藏经版就是这次雕刻的。这两次藏经的雕刻都以我国北宋官版(又称蜀版)为底版。
为了保存这部大藏经的经版,韩国人真是煞费苦心。最初经版保存在江华岛,后来倭寇频频入侵,又转移到支天寺,后来支天寺也不安全,经常遭到日本人的骚扰,于是又转移到深山老林中,也就是现在的海印寺。在海印寺,这幅经版也是历经磨难。海印寺前后曾经七次火劫,寺院建筑几乎全毁,唯有这幅经版却奇迹般地保存下来了。
藏经阁在海印寺后半部分向阳的山坡上。整个建筑保存了过去的样式,显得很朴拙,就象乡村的木屋,但细心一看,就知道它很耐用,而且还有一般建筑物所没有的特殊功能。前后短墙,都是用粗细相同的圆木编成的,中间有缝隙,象个篱笆,目的是为了更好地通风,防止经版受潮发霉。
走进廊门,两侧是木制栅栏门,用大铁锁锁上。透过栅栏门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一排排的木架,上面整齐地排放着经版。藏经阁里面,平时是不让人进去的,更不许拍照,游人只能透过栅栏门和墙的缝隙参观大藏经版。因为大和尚的关系,看护经版的老人特地打开铁锁,在主人的陪同下,我们进到藏经阁里面,有幸面对面地观赏这一人间的奇迹。
全部经版共81,340块,按照千字文顺序排列,每块经版重3.5公斤,上刻322个字,共52,382,960字,合成6791卷。走在高高的经版架之间,我们仿佛在穿越历史的时空隧道,回到了古代,似乎还能感受到当年出家人在此忙碌地印刷经书时的场景。
经版保存得如此完好,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在一个经架前面,净慧大和尚停下来,接过主人取下来的一块经版,仔细端详,那是《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的经版。黑色的经版上,字迹精美,清晰可辨,几乎没有什么模糊和破损的地方。真难想象它居然有将近八百多年的历史!
听主人讲,为了雕刻并长久地保存这幅经版,韩国人做了大量细致的工作。所有的经版一律采用白桦树版雕刻。为了防止发裂和虫子蛀,他们先把整棵的白桦树放在海里浸泡三年,然后晾干,锯成大小厚薄完全一样的木版,刨平,再在上面写字。为了保证字迹精美,他们先训练100个人学写欧体,然后再从这一百人当中选择一名欧体写得最好的,请他把经文抄写在木版上,然后又选择30名刀功绝佳的雕匠同时雕刻。据说他们每刻一个字之前,先要向佛陀顶礼一次。就这样一字一拜,历时十六年才刻完,而且,没有一个错误!
在听主人介绍的过程中,我们不时地啧啧称叹,不停地合掌,以表达我们对所有从事这项伟大工程之人们深深的敬意。
经版雕刻完之后,长期保存也成了一个问题。为了防止经版受潮、发霉,韩国人对藏经阁的建筑和地面作了特殊的设计和处理。地面是用食盐、木炭和粘土混合而成,据说这样可以保持室内的干燥。
海印寺的大藏经版是目前人类保存最完好的一幅经版,被韩国政府列为一级国宝,1995年又被列入第463号世界文化遗产。
走出藏经阁,我们来到会客室,席地而坐。我们的话题又一次转回到高丽大藏经。
主人讲,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韩国政府曾经组织人力和物力,用宣纸在海印寺的经版上印了十套高丽版大藏经,分别送给世界上的十个友好国家。当时中国和韩国还没有外交关系,所以我估计中国不在这十个受赠藏经的国家之列。现在,中国大陆有不少单位拥有高丽藏,但估计都不是原版印刷本,而是影印本。六十年代以后,韩国人再也没有用原经版印过藏经,原因有两个方面,一是为了保护经版,防止经版在印刷过程中磨损,二是嫌这种古老的印经方式太费人力物力和时间,成本太高,不便于广泛流通。可能还有一个更深刻的原因,现在的韩国人懂汉字的越来越少。在韩国的一些书店里,我们虽然看到了不少封面题有汉字的佛典,但翻开一看,内面全是韩文,没有一个汉字。目前在韩国,佛教的主要经典都已经从汉文翻译成了韩文。所以,除了少数从事研究的人可能仍然使用汉文藏经外,普通人毋需再借助汉文藏经来了解佛教。虽然不再用原经版印经,但是韩国人正在做另一项非常了不起的工作,就是利用高科技,把整个经版,按照原来的样式,贮存到电脑里,一方面可以用它来印刷藏经,效果看起来将与原版印刷的藏经一般无二,甚至更精美,用起来更方便、更经济;另一方面,便于长期保存。主人讲,这项工作估计需要八年的时间才能完成,现在已经进行了三年。
在交谈的过程中,热情的主人赠给净慧法师一套高丽大藏经光碟和一只海印寺出家人自己手工烧制的陶瓷盘子,上面印有华严海会说法图。
离开会客室,主人又领着我们参观其它的建筑。在讲院的门口,我们遇到一位刚出家不久的小沙弥,长得非常秀气。净慧大和尚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甚至有些脸红。大和尚握着他的手,问他多大了,叫什么,出家几年了,愿不愿跟我们去中国,对于最后一个问题,他摸着脑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大和尚说,欢迎他受戒之后,到中国留学,他点了点头,合十鞠躬。当时,海印寺有好几位出家师父聚在周围,他们不时地发出阵阵笑声;气氛极为和谐,令人回味。
在参观的诸建筑中,海印寺的禅堂给我的印象比较深刻。禅堂坐落在寺院对称的主体建筑之外的一处山坡上,坐东朝西,周围都是高大的阔叶树,满树的红叶。
我们踏着布满落叶和长满野菊花的小径,穿过一片林子,来到禅堂的门外。推门进去,里面有一个很大的院落,只有一排房子,好象好久没有人住过似的。令我们惊讶的是,院子里竟然衰草连天,给人一种荒凉的感觉。大和尚问,为什么不在院子里铺上石头硬化一下呢?主人说,这里是禅堂,这样更有气氛。游客不会到这儿来的。大和尚又问,现在有人住禅堂吗?主人说有,八个人,都是七十多岁的老和尚。正在我们对话的时候,禅堂的门开了,我们这才注意到,门前的木台阶上稀稀落落地摆了几双鞋。一位老和尚探出头来,主人跟他叽咕了几句,于是他穿好鞋子,向净慧大和尚鞠躬,然后把旁边的一扇门打开,请我们进去。里面铺着木地板,暖烘烘的。靠墙是一圈禅凳,禅凳正上方是一圈固定在墙上的木架,挂衣服用的,跟我们中国大多数寺院里的禅堂差不多。进门右墙上,张贴着住禅堂的人的名字和职位,是布做的,显得很古旧。
深秋的天气,室外略显微寒,而这里却很暖和,非常寂静,真正是“红尘不到”。住禅堂的几位老和尚的亲切的微笑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虽然语言不通,但是有一刹那,我甚至觉得,我和这些老和尚原本是生活在一起的,今日得以重逢,分外亲切,却又无须多言。我更加深信佛法因缘的不可思议。
离开禅堂时,我不时地回首向那几位老和尚合十道别。相逢是淡淡的,分别也是淡淡的,但这淡淡当中,我却分明感觉到一种不曾间断的默契。
站在禅堂外的台阶上,眺望远处的秋山,在午后的阳光下,一片色彩斑斓,如同油画一般,静穆中透露出生命的灵动,撩人遐想……
走出山门,主人建议我们再参观一下伽耶山博物馆。
在去博物馆的路上,我们路过一处古式建筑,里面是卖各种纪念品的,有不少游人在里面来来往往。主人告诉我们,为了寺院清静,寺院门口附近一概不许摆摊设点,所有的摊点都集中到一个与寺院有一定距离的地方。我突然想起,在海云精寺和通度寺的门口附近,也没有看到在中国寺院门口常见的那种乱糟糟的摊点。我觉得,韩国人的这种管理方式值得我们中国人借鉴。
从博物馆出来,已是三点多了,淡淡的斜阳再次提醒我们时间不早了。感谢主人长达三个多小时的陪伴,互相鞠躬问讯之后,我们依依不舍地踏上了归程。
途中在高速公路的入口处,我们碰到了一队农民在静坐示威。他们用拖拉机堵住高速公路的入口,有很多警察聚集在那儿,过往的车一律不让通行,结果排成了一个长龙。上午去海印寺的时候,途中我们碰到过这队开着拖拉机、打着横幅的农民,当时并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据说,农民游行示威是为了抗议政府在物价下降的时候不给予农民适当的补贴,造成了农民收入下降,云云。
就在我们身陷车流进退不得的时候,一名警察走上前,命令我们的车从原路开回去,绕道而行。这时禅一法师走下车,大概是说车上坐着“中国方丈”(我只听懂这几个字),请方便给予放行。那位警察马上走开,跟另一位警察——大概是警官——叽咕了一阵,过了几分钟,他回过头向我们示意。于是我们的车缓缓地绕过了关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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