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商鞅者,不欲著其名氏里贯,老诸生也。挈家寓京师,天资刻薄,凡善人善事,必推求其疵颣,故得此名。钱敦堂编修殁,其门生为经纪棺衾,赡恤妻子,事事得所。赛商鞅曰:“世间无如此好人,此欲博古道之名,使要津闻之,易于攀援奔竞耳。”一贫民母死于路,跪乞钱买棺,形容枯槁,声音酸楚,人竞以钱投之。赛商鞅曰:“此指尸敛财,尸亦未必其母。他人可欺,不能欺我也。”过一旌表节妇坊下,仰视微哂曰:“是家富贵,仆从如云,岂少秦宫、冯子都耶?此事须核,不敢遽言非,亦不敢遽言是也。”平生操论皆类此。
人皆畏而避之,无敢延以教读者,竟困顿以殁。殁后,妻孥流落,不可言状。有人于酒筵遇一妓,举止尚有士风,讶其不类倚门者,问之,即其小女也,亦可哀矣。
先姚安公曰:“此老生平亦无大过,但务欲其识加人一等,故不觉至是耳,可不戒哉!”
【译文】
有个外号叫赛商鞅的人,这里不提他的真实姓名和籍贯,他是位老秀才,带着家眷寄居在北京。此人天性尖酸刻薄,凡是好人好事,他都要刻意从中挑剔,故而得了个赛商鞅之名。
翰林院编修钱敦堂先生死后,他的门生们为他筹措款项,置办衾棺,料理丧事,并赡养怃恤他的妻儿子女。事事办得周全妥贴。这位赛商鞅却说:“世间哪有这么好心的人。他们分明是借机沽名钓誉,好博得人家称他们有古道心肠,让显要人物知道他们的名声,将来想攀附钻营就容易了。”
有一位贫民,他的母亲病饿死于路旁。这位贫民跪在母亲的遗体旁,向路人乞钱买棺,以安葬母亲。他面容憔悴,形体枯槁,声音酸楚悲哀。很多人为之泪下,纷纷施舍给他零钱。这位赛商鞅说:“这人是借死尸发洋财!那躺在地上的,是不是他妈妈还不知道呢!什么大孝子?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有一次,这位赛商鞅路经一座表彰节妇的牌坊。赛商鞅抬头看了一阵碑文,嘲笑说:“这位夫人生前富贵,家里奴仆众多。难道就没有像秦宫、冯子都那种人?这事得加以查核,我不敢断定她不是节妇,但也不敢说她肯定就是节妇。”
这位赛商鞅平生所操的论调都是这样尖酸刻薄,所以人们都怕他,回避他,也没人敢请他教书。因此,他一辈子不得志,终于贫困潦倒而死。他死后,妻子儿女流落街头,极为悲惨。后来,有人在朋友的宴席上见到一位陪酒的妓女,她那举止言谈,颇有书香门第的闺秀风度。人们感到惊讶,认为这样一位女性不该沦为倚门卖俏之流。仔细一问,才知道她就是赛商鞅最小的女儿。他的女儿竟走到了这一步,是多么地令人悲哀啊!
先父姚安公说:“这位绰号赛商鞅的老秀才,平生并没有做过什么大的罪恶。但他总要显示自己的识见高人一等,所以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这种悲惨的地步,怎可不引以为戒呢!”
(摘自《纪晓岚写的因果故事》(纪文达公笔记摘要),〔清〕纪昀著 演莲法师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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